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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导条约成“废约”,美俄重回导弹对峙?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8-26 00:00:00    

2025年8月4日,俄罗斯外交部宣布,取消在《中导条约》失效后自我设定的“地基中短程导弹不部署”承诺。五年来,俄方一直宣称“保持克制”,直到如今明确表态:这一条件已不复存在。

声明指出,美国及其盟友近年来积极在欧洲和亚太部署、测试、生产和演练中短程陆基导弹系统,包括“堤丰”“暗鹰”“海马斯”发射PrSM导弹等,并计划长期驻扎在德国、菲律宾、澳大利亚等地。其中部分武器还被乌克兰用于对俄作战。

“随着《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》也陷入‘名存实亡’,在‘无约束时代’下,俄方此举既是战略调整,也是对全球安全格局的直接冲击——从白俄罗斯或加里宁格勒飞往多数欧洲国家首都的导弹仅需数分钟,极大压缩了‘预警—决策时间’,增加了擦枪走火的风险。”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学者郑润宇分析。

当地时间2025年8月15日,美国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,埃尔门多夫-理查德森联合基地,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出席美俄乌克兰问题峰会。(视觉中国/图)

美俄重回导弹对峙?

1987年美苏之间签订的《中导条约》,曾被视为冷战时期最重要的军控与裁军成果之一。

2019年8月2日,美国宣布退出该条约。次日,时任国防部长埃斯珀即公开表示,赞成尽快在亚洲部署新导弹。随着俄罗斯如今“撕毁自我约束”,这份冷战遗产彻底退出历史舞台。

“这一时机的选择有多重因素。”郑润宇分析称,一方面美国计划自2026年起在德国临时部署“战斧”、SM-6和高超声速导弹,构成对俄直接威胁;另一方面,俄方自身也已完成“榛树”(俄语:Орешник)中程高超声速弹道导弹的量产,并具备在白俄罗斯部署的能力。

在《中导条约》废墟上,美俄的导弹版图正在快速重塑。

美国方面,重点分布在亚太与欧洲两个方向。在印太,自2024年起,美军已将“堤丰”(Typhon,亦称MRC)陆基发射系统部署至菲律宾,配备“战斧”巡航导弹与SM-6导弹。今年8月,它们首次在澳大利亚“塔利斯曼军刀”联合军演中完成实弹发射,显示出美军突破“第一岛链”限制、扩大火力覆盖的意图。

而在欧洲,美国宣布自2026年起将在德国“临时部署”多种陆基中短程武器,包括“战斧”、SM-6以及高超声速导弹,意在补足北约纵深的远程常规火力缺口。

郑润宇对南方周末分析,对美国而言,退出《中导条约》最大的收益,是重新填补了长期缺位的陆基中程常规打击手段。在印太与欧洲,它们为美军提供了一条“成本更低、反应更快”的选项,从而分散对海空平台的依赖和压力。

俄罗斯此时选择正式退出,则既是对美在亚欧前沿化部署的反制,也是在主动开辟新的战略空间:把谈判筹码从“纸面限制”转为“真实火力存在”。

上海政法学院东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杨震对南方周末表示,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开始后,普京原本寄望的美俄关系缓和并未出现,反而趋于紧张;与此同时,欧洲防务自主化趋势加快,中东战场上随着叙利亚局势变化,俄罗斯也遭受损失。

“如今普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地缘政治难题。在这种情况下,为了维系其所剩不多的军事牌,俄罗斯只能突破自限,退出《中导条约》。”杨震指出,这既是为了在短期内增强常规远程精确打击与核打击能力,弥补地缘政治上的被动,也是因为国内经济形势恶化、与西方差距拉大,使俄罗斯更加缺乏安全感。

与此同时,美俄在核武与常规导弹的战略优先级上也出现了结构性分化——美方在中程领域着重发展“常规精确打击+高超声速”,而俄方则依靠“常规—核模糊”维持威慑弹性,其中“榛树”导弹尤为典型,对欧洲的震慑效果格外明显。

在郑润宇看来,美国在印太更强调借助盟友实现“第一岛链”与“第二岛链”的火力穿透与封控;在欧洲则是重回陆基远程常规火力,以补强北约纵深。

与之对应,俄罗斯以加里宁格勒和白俄罗斯为优先方向展开“镜像部署”,同时保持“核常模糊”以扩大战略回旋空间。

冷战产物

导弹武器自二战末期登上历史舞台,便迅速成为核武器与战略均势的核心。

冷战高峰期,美国核弹头库存一度超过三万枚,苏联的洲际导弹总当量也达到数十万枚“广岛级别”核炸弹。核均势的恐怖平衡,使欧洲成为最敏感的前沿。

1977年,苏联在华约地区部署机动性强、精度高、射程达2500公里的SS-20中程导弹,几乎覆盖整个西欧。这一举动引发时任德国总理施密特的强烈担忧,并推动北约提出“双规决定”:一方面在欧洲部署美制潘兴II和陆基巡航导弹应对苏联威胁,另一方面继续推动与苏联的谈判。这种“防务+缓和”的双轮策略,奠定了随后军控谈判的政治条件。

自1981年起,美苏多轮谈判曲折进行。美国最初提出“零点方案”,要求双方彻底消除中程导弹;苏联则坚持有限削减,并要求计入英法核力量。分歧一度使谈判停滞,1983年美军在欧洲部署潘兴II后,苏联干脆退出谈判。直到戈尔巴乔夫推行“新思维”,双方才逐步靠拢,最终在1987年12月签署《中导条约》。

这份条约成为冷战时期最重要的军控成果之一:美苏双方承诺在全球范围销毁并永久禁止射程500至5500公里的陆基弹道与巡航导弹,并建立前所未有的核查机制。条约的四大共识——避免核战争的毁灭性后果、维护战略稳定的目标、通过措施减少危险、履行《不扩散核武器条约》义务,即每个缔约国都应该在推进裁军行动中真诚地进行谈判。

然而,这份条约并未永远稳固。

自2011年俄罗斯开始研发新式陆基导弹开始,美国国内就开始出现了对俄罗斯违反《中导条约》的指责,一直到 2014 年,美国以官方形式通报了俄罗斯的违约行为。面对美国的指责和通报,俄罗斯外交部驳回了美国关于违反《中导条约》的指控。

相反,俄罗斯认为美国为进行反导测试的射程 1200km 的赫拉(Hera)靶弹、射程2000 km的“远程空射靶弹”(LRALT)和射程 1100km 的中程靶弹(MRT),都能通过技术手段改装成中程导弹,同样违反条约精神。

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蒋翊民在其研究《美俄“中导条约”履约争议及其未来走向》中分析:“对于美国的打击型无人机,如MQ-1 捕食者、MQ-9死神(作战半径可达 740km)、X-47B 无人战斗机(作战半径将近4000km)等,俄罗斯认为也实质上违反《中导条约》规定,对俄罗斯安全构成重大威胁,要求将打击型无人机列入条约适用范围。”

这种互指反映的并非技术细节,而是更深层次的战略分歧:美国加快推进导弹防御与常规远程打击能力,俄罗斯则以战术核力量和中短程导弹部署进行回应。

争议不断消耗了条约的政治信任。

2018年10月20日,特朗普公开表示他打算将美国从《中导条约》中撤出,俄罗斯违反该条约和中国的导弹库是放弃该协议的原因。2019年2月,美国正式宣布中止履约,半年后条约失效。至此,这份在冷战尾声曾被誉为“裁军里程碑”的协议,走向历史终点。

脆弱的克制

《中导条约》终结后,美俄并未立即滑向全面对抗,而是维持在一种“有限部署+有限透明度”的脆弱均衡。

郑润宇分析指出:“美俄短期内可能维持在‘有限部署、透明度有限、少量通报’的脆弱均衡。而一旦出现对方固定驻地、核常不区分平台或前沿弹药库的明显证据,克制将快速失效。”

这种状态本质上是“非条约化克制”。缺乏制度约束的情况下,政治危机或偶发事件极易放大风险。正如郑润宇所言:“按照以往经验来看,非条约化克制无法有效地长期维持。缺少制约机制情况下,突发政治事件等偶发因素都可能刺激和影响军演节奏与试射频次。”

事实上,尽管缺少类似《中导条约》的硬约束,冷战遗产与务实沟通机制仍在发挥作用。“部分冷战遗产仍在,例如1988年美苏《弹道导弹发射通报协定》迄今普遍被遵守;俄在暂停《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》(NEW START)后仍多次表示保留发射通报做法。”郑润宇分析,“战区热线与专业对话,例如军方热线、外交部发言与低调工作层接触(含导弹试射预先沟通)仍可降低一定的风险和双方误判。”

但这些机制只能算“软约束”。“社会舆论压力、金融风险、外交孤立、制裁等因素,或许能拖慢‘无节制竞赛’节奏。软约束在关键问题上往往失效,例如在国家生存安全议题上,大国往往会不惜经济代价换取军事上的安全保障。”郑润宇补充道。

这种失效并非偶然,而是更大结构性危机的缩影。

国际舆论、外交孤立、经济风险等“软约束”,在面对各国不断上升的不安全感时,效力更显有限。

“毕竟在国际社会中,各国对安全的关切是首位的,而现今的国际环境对此并不友好。”杨震认为,非条约化的有限克制并不稳固,“加上全球地缘政治热点地区普遍出现摩擦、冲突,甚至是战争,因此各国普遍都有不安全感。在这种情况下,丛林状态的出现是比非条约治理更大概率的事件。”

能否依靠新技术来降低风险?

郑润宇认为,卫星侦察和人工智能的确能降低部分误判,例如更快指认发射活动、识别部署变动,但它们无法替代传统的“上限+核查”这种硬约束。更重要的是,AI驱动的快速感知与复杂因素结合,可能压缩人为介入时间,却放大算法带来的误差,从而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,甚至可能反过来加快军备竞赛的节奏。

“中导条约失去后,世界再次面临的毁灭性危险是真实的,甚至是可以预判的,但世界似乎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危险的严重性。”郑润宇对南方周末表示。

欧洲是最近几年最先切身感受压力的存在。特别是俄称将把“榛树”导弹前沿化部署,再叠加美方2026年在德国安排远程火力,这意味着欧洲面临“双向火力覆盖”的局面,具有极大的毁灭性风险。如果一旦开火,欧洲只有被毁灭的结果,因为完全无法完成预警应对。

“这个日期可能会作为欧洲新导弹危机的开始而载入史册。双方将重新进入导弹军备竞赛,当导弹在西方和东方部署时,我们将不得不忍受一个相当紧张的时期。”俄罗斯军事专家尤里·费多罗夫指出。

与此同时,俄联邦安全会议副主席梅德韦杰夫在社交平台X上发文称:“俄罗斯外交部关于撤回暂停部署中短程导弹的声明,是北约国家反俄政策的结果。这是我们所有对手都必须考虑的新现实。期待进一步的步骤。”这一表态进一步凸显俄罗斯对条约终结后的战略态度,也回应了欧洲安全局势的紧张。

相比之下,亚太地区的风险更具长期性。美国已在菲律宾演训中展示中程陆基火力,但受制于政治与地缘环境,短期内难以实现稳定驻置。不过,美方已将亚太视为长期博弈的主战场,未来相关运作只会不断推进。

条约坍塌所带来的影响,并不仅限于地区安全,还动摇了更广泛的军控体系。

“长期艰难建立的互信与有效核查文化彻底打破。肯定也会削弱其他军控机制。”郑润宇提醒,“联合国虽然仍提供相关讨论平台,但在大国博弈中已缺乏实质约束力。现实中,真正还能发挥一定作用的,只剩北约——俄技术通报机制和欧安会残存的透明度措施。但这些零散的工具更多是‘补丁式’存在,难以单独支撑稳定。”

而在莫斯科举行的一场圆桌会议上,俄罗斯美国问题专家安德烈·科尔图诺夫表示:“对特朗普来说,战略武器控制,特别是双边框架内的控制,并非优先事项。这一点在他第一届任期时就已表现得很明显,当时美国退出了《中导条约》,并且事实上冻结了有关延长《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》的工作。美国可能有兴趣恢复与中短程导弹相关的机制。”

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程海琴

责编 姚忆江